水浒文化的内涵丰富厚重。《水浒传》依据北宋末年的历史背景加以生发，把中国传统的主流文化有机地融入小说之中。孝、忠、义是其伦理精神的主流，水浒英雄们把仗义疏财、见义勇为看作是一种崇高的美德，很自然地产生了“替天行道”的理念。但《水浒传》又受到民间文化的浸润，好汉们处江湖之远，又惦念庙堂，回归朝廷。他们展示了一种复杂的人生理想和价值观念，体现了铁血男儿们文武兼备的人格精神。

第一节　水浒故事与水浒文化

水浒故事

发生发展　宋江起义的事实散见于宋、元、明几代的正史和野史之中，其材料多取自北宋官方的档案和当时的公、私著述。此后，水浒故事经过民间口头相传、话本小说、诗文、戏曲的加工创造，又发展到舞蹈、绘画、雕刻等综合性的艺术形式。其间几百年的民族矛盾、国家兴亡、忠奸斗争和民族风俗习尚等，都融进了小说《水浒传》，形成了历史与各种艺术形式交汇的文学晶体。同时，它又是一个具有巨大辐射力和渗透力的文化实体，不仅对明清时代的小说、戏曲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而且后世从《水浒传》自身又生发出小说（续书）、戏曲、弹词、诗、词、文、序、跋、评论、电影、电视剧等形式众多的作品。

价值观念　水浒故事系列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心态和明确的价值观念，这是水浒文化的实质内容。由于水浒故事系列表现出浓厚的意识形态，因此不同的社会阶层对水浒文化内涵的认识也不尽相同。水浒英雄关注个人的命运，他们既有浓厚的儒家忠孝思想与家国情怀，又有侠盗之风，忠、勇、智、信和仗义疏财成为他们奉行的道德准则和伦理规范，他们是道德的英雄，因而对他们的肯定和颂扬是中国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一个破天荒的壮举。另一方面，他们又被看作“强盗”，并对小说屡次查禁，这又显示了民间文化的复杂性。水浒故事的文化信息已经弥漫于社会的不同阶层，表现出细致的情感、思维和意识观念。诸如反抗精神、忠孝节义、豪侠征战、功名训诲、英雄崇拜、尚武爱国、佛道神话、滑稽喜庆等，就体现了鲜明的阶层性和伦理道德取向以及文化审美趣味的差异。1998年，中央电视台把家喻户晓的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并正式搬上荧幕，水浒故事一时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这也充分证实了水浒故事弥久的文化生命力和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丰富性、延续性。

民族文化　水浒故事表现出浓烈的民族文化风采。如《水浒传》对饮食、风俗、节日等传统习俗的再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平等生活令人向往；浓郁的节日氛围，特别是元宵节，不仅都城东京及其他大城市，就是一些小市镇也家家“赛挂好灯，巧样烟火”。还有相扑、刺字、文身等习俗。这些都反映了宋代乃至元明的文化生活。

水浒文化特征

忠义思想　水浒故事的忠义思想在宋元时代的话本小说《大宋宣和遗事》中就有明确记载。该书中的“广行忠义，殄灭奸邪”“助行忠义，卫护国家”，为水浒故事定下基调。《水浒传》对以宋江为首的英雄好汉的塑造，宣扬了忠义思想，这种“忠义”有着时代的烙印。北宋末年，金人南侵，人民纷纷结社抗战，以至建立“忠义社”，即“忠义民兵”。如太行山八字军称为“忠义八字军”，每个人脸上刺有“尽忠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忠义”就是民众为国尽忠，对外抗战御辱，对内铲除邪恶，包括反对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的行为，是一种“辅国安民”的思想。《水浒传》中的宋江每每以忠义自诩，阮小五高歌“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阮小七高唱“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城献与赵王君”，都是忠义运动的时代表现。

崇尚勇武　水浒英雄大多武艺高强，有过人的勇力和胆气，这是他们除奸恶、斗不平，立身处事的基本条件。在他们看来，是好汉就得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力和气概。鲁智深怒打镇关西、倒拔垂杨柳、大闹野猪林，气势恢宏。武松任酒使性，独闯景阳冈，空手搏虎而千古流传；他还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胆气淋漓。战场上，将与将的格斗，兵与兵的厮杀，撼天动地；竞技中，燕青岱岳争跤、梁山泊攧翻高俅，迅如猿猱，猛如鸷鸟。诸如此类，无不在炫耀着雄壮、劲烈的阳刚之气。水浒故事倡言勇力，不仅在中国文化史上为广大民众树起了一座阳刚的丰碑，而且培养了下层民众的自尊心、自信心和行动的能力。在饥饿绝望之时，他们敢于揭竿而起；在受到外辱欺凌时，敢于奋起抵抗。中国的近代史是中华民族的屈辱史，但出现了许多英雄，他们往往以梁山英雄好汉的言行为榜样，面对危难和死亡顽强地抗争，打了不少硬仗、胜仗。抗日战争时期，罗荣桓元帅等率领的鲁西八路军于1939年8月在梁山全歼日军一个大队，取得了“梁山战斗”的胜利。战斗结束后，罗荣桓元帅曾意味深长地说：“在梁山脚下看《水浒》，打鬼子，多有意思啊！”（朱文烽《罗荣桓传》）

包容会通　水浒文化形成的历史，也是多种思想和文化因素凝结的过程。水浒文化包容会通的精神表现为对不同思想观念的兼容并蓄。水浒故事已经把“忠义”思想具体化，对儒家伦理思想的生动显现，使人耳目可闻可览。水浒故事经过宋元明三代漫长的发展时期，在水浒文化的体系中，儒、释、道三家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代表人物。此外，墨侠思想、游民意识、绿林风范、都市风情等，都显示出水浒文化深刻的多元融合的特征。水浒文化的会通精神具有广泛的社会性。对梁山英雄好汉，广大民众普遍喜爱有加，而封建官僚阶层则贬斥的多，赞誉的少，有的甚至切齿痛恨。水浒文化既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思想集合体，又是一个充满激情的艺术有机体。在这个有机体上，又派生出多种艺术和娱乐形式，如水浒故事续书（小说）、戏曲、传说、评书、诗、文、词、序、跋、电影、电视剧、绘画、雕刻，甚至供娱乐用的“水浒牌”。以上各种形式又进一步把水浒故事广布于社会各阶层，从而获得了广泛的认同感和具有差异的文化价值观念。

《水浒传》作者

一般认为，到元末明初，《水浒传》成书问世，长期流传各地的水浒故事被凝结在一起，水浒故事被定型化了。关于《水浒传》的作者，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其一是施耐庵作，罗贯中编；其二是罗贯中作；其三是施耐庵作。现在比较通行的说法是：施耐庵作《水浒传》，在创作过程中得到另一位通俗小说大师罗贯中的支持与合作。关于施耐庵的文献资料很少，而在明代《水浒传》作者的记载中罗贯中最为突出，在明清两代出版的各种《水浒传》中，署名最多的仍是罗贯中。罗贯中创作丰富，除《水浒传》外，还著有长篇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隋唐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关于罗贯中的籍贯有分歧，历史上主要说他是东原（山东东平）人、太原人、杭州人、钱塘人等。罗贯中流寓南方与京杭大运河有关。元初至元二十年（1283年），元世祖忽必烈为南粮北运，自任城（济宁）向北至须城（东平），开挖长达150里的运河——济州河。六年后（1289年），又开通东平至临清长达250里的“会通河”（北运河）。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济州河、会通河与通惠河（北运河）相连，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为文化的南北交流提供了便捷。山东境内的运河把京杭运河南北贯通起来，后来一些作家又沿运河南下，寓居南方的文化中心杭州。罗贯中故里东平，后沿运河南到杭州。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指出，罗贯中“祖籍东原（今山东东平），流寓杭州”。

第二节　代表人物与故事流传

代表人物宋江

水浒故事源于历史真实，其代表人物宋江的事迹，在《宋史》和《东都事略》都有记载。《宋史·徽宗纪》记载，宣和三年（1121年），“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宋史·张叔夜传》载：“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东都事略·侯蒙传》载：“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才必过人。不若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自赎，或足以平东南之乱。”

宋江起义时间　宋江起义的时间，北宋人方勺在《泊宅编》中说在宣和二年十二月（1120年12月）；写于宋元间的讲史话本《大宋宣和遗事》，叙述宋江梁山泊落草在宣和二年五月；《宋史·徽宗纪》记载，宣和三年，宋江被张叔夜招降。《宋史·杨戬传》记载，政和四年（1114年），胥吏杜松才向杨戬献策：“梁山泊，古钜野泽，绵亘数万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立租算船纳直（值），犯者执之。”政府把梁山泊作为财源地，可见这里还是一个安定的地方，这个时候宋江尚未在梁山泊起事。由此可知，宋江起义的时间应在政和四年（1114年）以后、宣和二年（1120年）以前这六年的时间里。

宋江征方腊　宋江征方腊的史实，各家资料的记载都比较接近。除《宋史·侯蒙传》《东都事略·侯蒙传》外，南宋徐梦莘的《三朝北盟会编·中兴姓氏奸邪录》载：“宣和二年，方腊反睦州，陷温、台、婺、处、杭、秀等州，东南震动。以贯（童贯）为江浙宣抚使，领刘延庆、刘光世、辛企宗、宋江等军二十余万往讨之。”

宋江传说　水浒故事早在《水浒传》成书之前就存在了。从南宋开始，宋江的故事便流传于民间。宋末遗民龚开作《宋江三十六人赞》，说“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并且完整地记录了三十六人的姓名和绰号：“呼保义宋江，智多星吴学究，玉麒麟卢俊义，大刀关胜，活阎罗阮小七，赤发鬼刘唐，没羽箭张清，浪子燕青，病尉迟孙立，浪里白条张顺，船火儿张横，短命二郎阮小二，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铁鞭呼延绰，混江龙李进，九文龙史进，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黑旋风李逵，小旋风柴进，插翅虎雷横，神行太保戴宗，急先锋索超，立地太岁阮小五，青面兽杨志，病关索杨雄，双枪将董平，两头蛇解珍，美髯公朱仝，没遮拦穆弘，拼命三郎石秀，双尾蝎解宝，托塔天王晁盖，金枪班徐宁，扑天雕李应。”这里的呼延绰即呼延灼，李进指的是李俊。《宋江三十六人赞》是今看到的最早的一张梁山英雄名单。

此后，元代文人陈泰的《江南曲序》和陆友的《题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也粗略地记述了在当时盛传的水浒故事的概况。陈泰在《江南曲序》中说：“宋之为人，勇悍狂侠。其党如宋者三十六人，至今山（梁山）下有分赃台，置石座三十六所。俗所谓‘来时三十六，归时八十双’，意者其自誓之辞也。”《水浒传》之前的宋江，“其才必过人”，有智慧，而且勇猛。到了《水浒传》，宋江身上具有江湖血脉和庙堂的血脉。宋江最大的特点是侠义之名满天下，“山东、河北闻名，天下好汉都称他作及时雨，能救万物。”这类描写在《水浒传》里反复出现几十次。宋江作为梁山好汉的头领，以他为中心，在梁山上形成了一个以儒家忠孝思想为主导的志士集团。

宋江妻室　陈泰在《所安遗集补遗》记述：“过梁山，泊舟，遥见一峰，嵽嵲雄跨，问之篙师，曰：‘此安山也。昔宋江（议）事处。绝湖为池，阔九十里，皆蕖荷菱芡，相传以为宋妻所植。’”《水浒传》虽然没有采纳这种说法，但宋江之妻植荷的传说，至今梁山县境内流传。宋江的妻子叫勤姑，她在梁山泊带领好汉的家属们种藕养鸡养鸭。这反映了英雄好汉日常生活的一个侧面，他们不仅有白刃相搏的勇猛拼杀，也有温暖的家庭生活。

水浒故事流传

宋元时期民间流行的水浒故事，在“说话”中得到充分的体现。“说话”就是说故事，大约盛行于北宋时期。“说话”人就是说书人，说书人说故事的底本，就成为话本小说。成书于元代的《大宋宣和遗事》，是今天看到的有关水浒故事最早的话本小说。它讲述了“杨志卖刀”“智取生辰纲”“宋江杀阎婆惜”“张叔夜招安”“征方腊”“宋江受封节度使”等情节，把水浒故事连缀了起来。

水浒故事在北方的广泛流传，以山东梁山泊一带为中心。元代戏曲讲述梁山英雄好汉故事的大约有30余种，流传至今的有10种，其中有6种可以断定是元代人的作品，即高文秀的《黑旋风双献功》、李文蔚的《燕青博鱼》、康进之的《李逵负荆》、李致远的《还牢末》、无名氏的《争报恩》和《黄花峪》。

宋元时期水浒故事盛行，与那个时代的社会变化密切相关。靖康之变，北宋灭亡，北方的土地沦为金人的统治范围，南宋朝廷处于金人的威胁之下，最后为强悍的蒙古所灭。人民在连年的战乱中，备受兵火与异族的掠夺和欺凌之苦，这时的民族矛盾是社会主要矛盾，社会民族冲突的情势，赋予水浒故事民族思想的内容。以龚开为代表的儒家知识分子，对水浒故事的整理，代表了统治阶级的思想和愿望。《大宋宣和遗事》是说书人的话本提纲，他的听众是下层社会的普通百姓，自然就包含了这一阶层的思想倾向。这个时代，社会各个阶层都希望有草莽英雄出来推翻异族统治，重扶宋室。

第三节　“水浒”的命名

“浒”指的是水边，“水浒”即是水边。梁山英雄的故事之所以称之为“水浒”，说法不一，但从水浒故事的历史发端到民间传说、话本小说和水浒戏剧的演变看，“水浒”确实被赋予了不同的内容，形成造反与忠义交汇的概念。对于“水浒”的阐扬，不一定局限于哪一方面的特定含义。有一种《水浒传》的英文译本将书名译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就是根据这个意思翻译而来的。

辅佐君主说

明万历年间，袁无涯刊刻《忠义水浒传全书》，在其《发凡》中有一段话，《水浒传》“不言梁山，不言宋江，以非贼地，非贼人，故仅以‘水浒’名之。浒，水涯也，虚其辞也。盖明率土王臣，江非敢据有此泊也。其居海滨之思乎？罗氏之命名微矣。”袁无涯认为宋江等好汉虽身居水泊，但不敢据为己有，他们暂居水泊是要像姜子牙在渭水之等候时机辅佐周文王那样，待时而出，辅佐朝廷。这显然是对忠义思想的发挥。

逐远说

明末清初，金圣叹在他评点的《贯华堂水浒传》序二中，反对梁山泊的忠义思想，痛恨宋江。把宋江称为“恶物”“凶物”，认为《水浒传》是“恶之致，迸之至，不与中国同也”，要把梁山英雄流放到荒远之地。这是金圣叹对农民造反的刻骨仇恨强加于人的观点。

建立新政权说

罗尔纲认为，“水浒”一词出自《诗经·大雅·绵》：“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由于他仁德，便得到百姓的拥戴，在岐下建立周朝开国的基业。水浒，指古公亶父来岐山时经过的漆水的旁边，这是咏叹周朝兴盛历史的。借周王朝有岐山开基的典故，以“水浒”命名梁山英雄起义的故事，“表明梁山泊与宋王朝对立，建立新政权”（罗尔纲《水浒真义考》）。实际上以“水浒”命名《水浒传》，是袭用的元代水浒戏的说法，而元杂剧中“水浒”一词也未必具有“新政权”的深刻含义。

第四节　《水浒传》与传统文化

水浒故事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文人知识分子所代表的儒家文化对水浒故事所体现的民间文化逐渐产生影响，并有意识地加以整合，最终儒家文化思想占据上风。儒家伦理精神对水浒故事的浸润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水浒英雄面对北宋末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在官逼民反的压力下，发出愤怒的呐喊，走向造反的道路，虽然身居水泊被统治阶级视为“盗”“贼”，但他们依然替天行道。“道”主要是儒家伦理意识，是社会民众奉行的社会道德准则，是忠、孝、节、义的行为规范。水浒英雄倡导孝、忠，崇仰仗义疏财，是他们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准则，体现的是世俗社会平民阶级的道德实践和思想。

孝

孝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十分重视维护的宗法关系的基本规范。本义是指晚辈对父母的感恩与敬爱的情感或行为。“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孝是所有道德行为的前提与基础。对自家父母的孝，常常可以衍生出对君主的“忠”，对朋友的“信”。普及与推广孝道，是维护社会固有秩序的有力措施，历代统治阶级以及公众舆论都十分重视孝的宣传。“孝”在水浒故事中占有突出的地位，是水浒故事忠义观念的基石。宋江是水浒故事中最突出的人物，是一百零八将的灵魂。《水浒传》中的宋江，一出场即性情至孝。“他面黑身矮，人都呼他做黑宋江；且又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孝义黑三郎”。由于身居官场，世道险恶，为了不连累父母，他在郓城做刀笔小吏时，便与他的父亲宋太公商量妥当，让宋太公到官府告他不孝，脱离父子关系，并拿到了官府的证明——“执贴文凭”。并在家中挖好了“地窨子”，以备不测。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大宋宣和遗事》说他“直奔梁山泊，寻那哥哥晁盖”。元代水浒戏中说宋江直接上梁山造反去了。而《水浒传》则复杂得多，他先是来到家中躲藏了起来，在家中待不下去了，才亡命江湖。直到江州题了反诗，被判死刑，连囚徒也做不成了，只好跟前来劫法场的水浒好汉上了梁山。到梁山后，宋江首先从孝道出发，下山搬取老父，梁山给他的家庭带来了天伦之乐。一些好汉为了维护孝的至诚，也不惜杀人待罪。雷横“是个大孝子”，见母亲被卖唱歌妓白秀英打了耳光，“一时怒从心起，扯起枷来，望着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来。那一枷梢打个正着，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那白秀英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弹不得，情知死了。”朱仝感其孝道，放走了雷横，雷横带着老母亲，星夜投奔梁山泊去了。在水浒英雄中，除了没有家庭牵挂的外，好汉们到梁山泊后，都通过不同途径把家属搬上梁山，以尽人伦之道。

水浒故事中的“孝”不仅包括对父母的亲情，也包含着对下层百姓互助互怜的感情。水浒英雄们多身居下层，了解下层人民的苦处，他们朴素的孝不只限于自身，而且波及世间。小霸王周通欲抢刘太公的女儿做压寨夫人，为鲁智深阻止，为刘太公解决了后顾之忧。李鬼剪径害人，被黑旋风李逵捉住。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但听到李鬼有九十岁的老母需要赡养时，不仅放了李鬼，而且李逵认为李鬼“有孝顺之心”便赠给他十两银子。儒家孝义精神由己及人，体现了好汉们敬老怜贫的传统优秀品质。

水浒英雄的孝，不只停留在家庭的伦理上，他们追求孝的终极目的乃是光宗耀祖，青史留名。“三代将门之后”的杨志，因失陷花石纲受尽了高俅的气，后来又失去了生辰纲，不得已到二龙山占山为王。但是他一直“指望他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上梁山后，支持宋江招安，以便为国家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为祖宗争气，支持着杨志驰骋沙场，但奸佞当道，愿望往往难以实现。在封建社会，在家孝敬父母，在外报效朝廷、报效国家，以便显亲扬名、光宗耀祖，这是一种由孝而至大孝的伦理过程，是极力受到推崇的。《礼记·祭义》记述：“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次能养。”“尊亲”即提高自身的人格，以扬名后世，显扬父母。宋江为刀笔小吏，其功名思想就是建立功业，光耀门楣，以至青史留名。宋江受招安后，率领众兄弟征辽、平方腊，被封为安抚使，得以门庭显扬，青史留名。这种建功立业、立身扬名、光宗耀祖的忠孝思想在梁山世界里普遍存在。

忠

《水浒传》又名《忠义水浒传》。孝是忠的基础，忠是孝的结果与升华。忠是由孝衍化而来的，子对父的行为准则是“孝”，由父而君，由家而国，事君以忠便是孝。《宋史》中提到的宋江被招降、打方腊的事实，是水浒故事中的宋江受招安、打方腊的故事情节的最早来源，是形成《水浒传》忠义思想的最早源头。北宋末年宋江起义只是众多农民起义的一支队伍，距北宋被金灭亡只有5年左右的时间。在民族存亡的关头，民族意识高涨，原来反抗北宋政权的起义军把“勤王”当作救国，“勤王”也就是“忠义”。他们纷纷转入抗金，或与宋室爱国将领协同作战，或投其麾下以作前驱。这种忠义思想，本质上是趋于民族大义，实际上也包含着广大民众的爱国主义的情怀。

《水浒传》的主旨，明清两代有两种对立的说法，即主张“忠义”说和主张诲盗说。近代有些人把它看作是“倡民生、民权”的政治小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出现了“农民起义”说、“市民”说，还有用“忠奸斗争”说解释小说的主题。一般认为“农民起义”说、“市民”说和“忠奸斗争”说均有一定的合理性，相互间可以作为某种补充和包容。

《水浒传》讲述了梁山英雄打击贪官污吏和权奸佞臣的生动故事，表达了普通民众对这些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的切齿痛恨。因为与梁山英雄“全忠仗义”相比，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的一批批贪官污吏、恶霸豪绅是“不忠不义”的。小说中第一个正式登场的人物是高俅，他因善于踢毬而得到皇帝的宠信，从一个市井无赖遽升为殿帅府太尉，于是倚势逞强，无恶不作。如此，从手握朝政大权的高俅、蔡京、童贯、杨戬，到称霸一方的江州知府蔡九、大名府留守梁中书、青州知府慕容彦达、高唐知州高廉，直到横行乡里的西门庆、蒋门神、毛太公、祝朝奉，乃至陆谦、富安、董超、薛霸等爪牙走狗，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把整个社会弄得暗无天日，不反抗就没有别的出路。于是一批忠义之士不得不“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

宋江是忠义的化身。他起初心怀忠义之思不肯上梁山；不得已上梁山后，也依然心怀忠义。晁盖死后，坐上第一把交椅，把“聚义厅”改为“忠义堂”，用忠义思想吸引天下英雄豪杰、壮大梁山的力量，进一步明确了梁山队伍“同心同意，同气相从，共为股肱，一同替天行道”的基本路线。宋江身在江湖，心系庙堂，后来打败辽国，为国雪耻，他成为一个忠诚的爱国者和民族英雄。辽国向北宋皇帝投降，纳币称臣，是子虚乌有的结局，与历史是不符的。北宋时期，历代皇帝一味妥协，只会割地纳币，直到订立“澶渊之盟”，才与辽国勉强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再后来，金人发动大规模的南侵战争，掳走徽宗和钦宗，宣告北宋王朝的完结。《水浒传》这样描写宋辽关系，既是作者愤世心态的流露，又是饱经战乱和屈辱的中原老百姓的民族思想和爱国情感的反映。但与方腊的决战，水浒英雄却显得凄惨悲凉，好汉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回到朝廷受封的只剩27人。卢俊义、宋江被蔡京、高俅等权奸害死。宋江饮了朝廷送来的毒酒，死在旦夕，却仍表白：“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宋江倡导的忠义，有让人鼓舞的一面，但又有愚忠的一面，水浒故事所表现的忠的观念，打着时代的烙印，也刻着时代的局限。

义

好汉们陆续上梁山之前，都有“仗义疏财”的豪举，他们慷慨好施、扶危济困、舍身为人，维护着被压迫者的利益。同时，好汉们提倡“四海之内皆兄弟”“竭力同心，共聚大义”“交情浑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死生相托，吉凶相救，患难相扶”。其言行磊落、坦荡，性情粗豪、洒脱，这是好汉们身上最富于情感色彩，最具人情味的道德力量，也是评价梁山英雄的道德标准。《水浒传》中“义”的内涵丰富，是对南宋以来水浒故事有关“义”内容的总结和发展。

正义之“义”　“义”大约在战国时就成为人际关系中的一项道德标准了，秦汉以后，这种观念更多的是在民间流行。水浒英雄首先标举正义，因为他们往往自告奋勇地除暴安良，扶危救国。鲁智深专打不明事理的人。他与金翠莲父女素昧平生，只恨镇关西郑屠以势凌弱，霸女作恶。他听了金氏父女的诉说，愤愤不平，结果打死镇关西。这就是通常所说的“见义勇为”之举。此后，鲁智深又大闹野猪林，救了林冲的性命，对受害者援以兄弟之情。他那“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的情怀，肝胆照人。这就是“见义勇为”的传统，《论语》说：“见义不为，无勇也。”曾子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孔孟儒家学说提倡见义勇为。武松为兄复仇，也强烈地表达了市民阶层反抗龌龊社会的不屈精神。开始武松想通过正当的法律程序替哥哥申冤，结果不能如愿，只好凭借自身的力量主持正义，操利刃，处死潘金莲，斗杀西门庆，完成这一大快人心的壮举。而且，梁山英雄每打下一州一城，如打高唐，打东平府等，总不忘把贪官的资财散济给贫民。仗义疏财，梁山义军在百姓中的影响得到扩大。大聚义后，梁山水泊“替天行道”的日常举动是对客商百姓，并不打扰，而是保境安民；对土豪劣绅，没收财产，决不留情；对“箱里搜出金银来”的贪官，严惩不贷。这种对不同阶层的“义”，就是公义，体现了好汉们的道义标准和理想追求。在水浒故事中，仗义疏财是不怀功利目的对贫困者赒济施舍的道德行为，属于小生产者经济的意识范畴，它作为伦理观念大约出现在春秋战国之际。儒家把义与仁爱、忠恕之道以及克己复礼的社会主张联系在一起，因而强调义利之辨和“明于义而不计其利”。特别是社会矛盾加剧，农民和手工业者纷纷破产的时期，仗义疏财作为一种美德，得到广大民众的赞赏和仰慕。

团结合作之“义”　在水浒故事中，好汉们的“结义”和“聚义”常常给人一种鼓舞的力量。在共同的生存环境下，他们要求异姓兄弟胜似亲生兄弟，“人人戮力，个个同心”，追求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团结合作关系。智取生辰纲，是梁山英雄的第一次集体大行动。七星聚义是比较典型的通过个人联合聚义的形式。在《水浒传》中，个人联合、众多山寨的好汉联合聚义的方式是多样的。在不同方式的小聚义以后，好汉们奔赴梁山，共聚大义。这使梁山泊的骨干、人马、物质不断得到扩充，构成了梁山泊根据地产生、发展、成熟的壮丽图景。

江湖义气之“义”　人在江湖，重然诺救急难，担道义明恩仇，在漂泊与逍遥、自由与束缚、个人与朋友之间，往往显露出好汉们的豪迈义气——“江湖义气”。这种义气看重个人交情，重视自己或团伙的利益。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他们的社会生活背景不同，走向梁山的反叛道路有别。但他们人在江湖，又有一种漂泊感和归属感。因此兄弟之间、朋友之间的“义”气显得更为重要。谁能够仗义疏财，谁就在江湖上声名远播，谁就能够获得威信和号召力。以仗义疏财而最为闻名的莫过于宋江，“每每排难解纷，只是赒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赒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论地位，宋江只是一个刀笔小吏，但由于他仗义疏财，成为众好汉拥戴的英雄。在许多险境中，只要说出宋江的名字，立刻化险为夷，变仇敌为亲切的朋友和兄弟。仗义疏财缩短了众好汉的心灵距离。最能说明义气的是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故事。蒋门神倚强凌弱，强占“快活林”，赶走施恩。为解决个人恩怨，施恩与武松结为兄弟，武松最终为他夺回了快活林。在好汉们攻城略地的战斗中，有正义、团结的一面，也有激于兄弟义气而复仇的一面。攻打曾头市为晁盖复仇，攻打高唐救柴进等等，都有江湖义气的成分。在招安过程中，宋江用忠义思想，特别是利用梁山好汉义气的特性将他们的思想认识“统一”起来，并带领他们从一个战场走向另一个战场。

大同世界

《水浒传》为后世形象地构筑了一个理想社会，即梁山泊的大同世界。一百二十回的《水浒传》中，在一百零八将大聚义排座次之后，有一篇通俗骈文，赞美梁山泊的好处：“八方共域，异性一家。天地显罡煞之精，人境合杰灵之美。千里面朝夕相见，一寸心死生可同。相貌语言，南北东西虽各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并无差。其人则有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乃至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且又有同胞手足，捉对夫妻，与叔侄郎舅，以及跟随主仆，争斗冤仇，皆一样的酒筵欢乐，无问亲疏。或精灵，或粗鲁，或淳朴，或风流，何尝相碍，果然识性同居；或笔舌，或刀枪，或奔驰，或偷骗，各有所长，真是随才器使。可恨的是假文墨，没奈何着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最恼恨的是大头巾，幸喜得先杀却白衣秀士，洗尽酸悭。地方四五百里，英雄一百八人。昔时常说，江湖上闻名，似古楼钟声声传播；今日始知，星辰中列姓，如念珠子个个连牵。在晁盖，恐托胆称王，归天及早；惟宋江，肯呼群保义，把寨为头。休言啸聚山林，早已瞻依廊庙。”比一百二十回本《水浒传》刊行还早的百回本《水浒传》（容与堂刊本），在七十一回水浒英雄排座次后，也赞美说“山分八寨，旗列五方。交情浑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一百零八位英雄各司其职，“人人戮力，个个同心。休言啸聚山林，真可图王伯业。列两副仗义疏财金字障，竖一面替天行道杏黄旗”。他们并歃血对苍天盟誓：“生死相托，吉凶相救，患难相扶，一同保国安民”“自今以后，若是各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万望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但愿共存忠义于心，同著功勋于国，替天行道，保境安民。”

在梁山泊的理想天地中，众英雄不论出身贵贱，一律是兄弟，各尽其才，各尽其能；在待遇上，“论秤分金银，论套穿衣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互信互助，生死相依。这种梁山泊的政权，是中国封建社会下层人民向往的理想社会制度，它有别于封建社会建立的任何一种宗法政治王朝，是受压迫者中敏锐的有志之士绘制的社会蓝图。《水浒传》破天荒地以小说的形式展示了一个理想的王国，显示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梁山泊的大同理想天地，其构成来源相当复杂，既有儒家“大同世界”和庄子“至德之世”的影子，又有道教“太平”的社会理想和佛教平等意识的渗入。《水浒传》构想的梁山泊和谐、平等的理想社会，不是哪一家思想垄断的瑰丽世界，而是儒、释、道三教宗教政治伦理化的一个共同的理想载体。

《水浒传》评点

从水浒故事的流传到《水浒传》成书，大约经过了历史传说—艺人说话—戏剧演述—加工成书四个阶段。从宋江起事到小说成书，差不多经过了二百数十年；自《水浒传》写成到刊行问世，差不多又经过了一百数十年，前后有四百余年。水浒故事能够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受到民众的喜欢，历久不衰，除了故事本身具有的丰富曲折的内容外，更主要的是在传播过程中渗进了各阶级、各阶层的思想和愿望。《水浒传》出版，又引来知识阶层的评说。私营书坊主出于商业动机，常常加大对自己雕印书籍的宣传力度。在书籍正文之前加上“序”“跋”，说明雕印的意图和该书的特点，这就是小说评点的最初形式。评点这种形式是从诗文开始的。最早的小说评点主要是书坊主介绍性的文字，直到明代万历年间的李贽等人，小说评点才成为文学批评的一种独特形式，从事小说评点的人不再是文学水平平庸的书商，而是具有艺术鉴赏力的文人了。

李贽评点《水浒传》　明代思想家、评论家李贽对水浒故事的忠义伦理阐发得深刻透辟。他是第一位以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形式评论《水浒传》的理论家。他的思想对那个时代的哲学和文学艺术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对《水浒传》的评点可谓发自肺腑，第一次对水浒故事的忠义伦理作出了全面的肯定，大力推崇忠义思想。在李贽的评赞中，对宋江着重赞美其“忠”，对众好汉着力推崇其“义”。众英雄义气磊落，同福同祸，同生同死，鲁智深援救林冲的故事便极为生动。李贽的评点，即显示了英雄的个性，又升华了忠义的伦理思想。李贽是晚明人文主义思潮的早期主将，他追求个性自由，要求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童心般的真情。他认为《水浒传》就是一部写出了“市井小夫”真情的不朽巨著。李贽同情梁山英雄的造反行为，讴歌他们的英雄业绩，但这些都没有超出反对权奸佞臣和贪官污吏的范围。他的社会理想，不外是要匡正时弊，澄清吏治，树起一种没有贪官污吏为非作歹的社会正气。他用小说评点的全新形式，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专制社会的黑暗腐朽，倡导忠义的伦理境界。

金圣叹评点《水浒传》　对《水浒传》的评点，以至对中国古典小说的评点到清初的金圣叹已经相当成熟和完善，开始形成自己的体系。但与李贽相反，金圣叹第一次对水浒故事的忠义思想进行了否定。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被称为“第五才子书”。金圣叹对《水浒传》忠义思想的否定，主要表现在“金本”，就是经过他删改和评点的《水浒传》之中。金圣叹以百回本《水浒传》为基础，将七十一回以后的几十回文字一笔砍去，并在七十一回回末增添“梁山英雄惊恶梦”作结，将第一回改为《楔子》，形成只有七十回的章回小说，这就是“金本”《水浒传》。因为宋江是忠义伦理的代表，只要将宋江的忠义思想否定了，水浒故事的忠义思想也就基本上不存在了。因此金圣叹“独恶宋江一人”，把宋江说成是玩弄“权术”的人，他的全忠仗义都是虚假的。这就是金圣叹以评点方式否定宋江的基本手法。金圣叹对《水浒传》的一砍一批，否定了小说的忠义思想，迎合了统治阶级中一部分人的思想，使水浒故事一以贯之的忠义伦理精神受到戕害。金圣叹虽然否定水浒故事的忠义思想，但他删改评点的《水浒传》保留了繁本中最精彩的部分，同时又在情节、人物、语言方面作了较多修订，删除了与故事本身无关的诗词，成为后世流行最广的一个版本。

第五节　《水浒传》续书

《水浒传》自明代以来经由评论到删改、增添，由删改、增添再到删改、续写的递嬗变化，到清代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版本。像其他小说一样继之而起的也是续作现象，而且续写《水浒传》的热潮方兴未艾，从清初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1997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水浒系列小说集成”，或称“水浒传大系”，除《水浒传》外，共收集到14种，即明末清初金圣叹评《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清初陈忱的《水浒后传》、清初青莲室主人的《后水浒传》、晚清俞万春的《结水浒传》（又名《荡寇志》）、民国时期程善之的《残水浒》、民国姜鸿飞的《水浒中传》、民国刘盛亚的《水浒外传》、民国张恨水的《水浒别传》、清末西泠冬青的《新水浒》、清末陆士谔的《新水浒》、民国张恨水的《水浒新传》、民国嘉鱼的《戏续水浒新传》、民国冷佛的《续水浒传》、民国梅寄鹤的《古本水浒传》。

《后水浒传》与《水浒后传》等

在明末清初，出现了两部著名的《水浒传》续书，即青莲室主人的《后水浒传》和陈忱的《水浒后传》。到清代咸丰三年（1853年）又出现了俞万春的《荡寇志》，出版时定名为《结水浒传》。这三者并称“水浒三大续书”。

《后水浒传》　共45回，卷端题有“新镌施耐庵先生藏本后水浒传”，所谓“施耐庵先生藏本”，显然是假托。这部小说在创作手法上，和《水浒传》颇为相类。描写宋江、卢俊义等梁山好汉被权奸蔡京、童贯、高俅、杨戬设计害死后，转世托生为杨幺、王摩等人，他们前世在梁山泊聚义，今生在洞庭湖君山造反，同南宋小朝廷对抗。小说从“水浒”的词义出发，把梁山与洞庭湖君山扭结一处，把北宋与南宋的两次农民起义联合起来。历史上的杨幺，本名杨太，是南宋初年活动于洞庭湖一带的农民军领袖。一开始他参加了钟相的起义军，钟相牺牲后，他被推为军中头领，称“大圣天王”。杨幺实行“春夏耕种，秋冬攻战”的策略，多次打败官军的围剿，并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绍兴五年（1135年），杨幺战败牺牲。《后水浒传》虽然描绘了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但它不局限于历史事实，而是根据作者所处的社会历史创作而成。小说强调杨幺起义是梁山聚义造反的继续和发展。杨幺是洞庭湖畔的一位普通农民，“侍奉父母，谦恭待人”，受到乡亲的拥戴。他们济困扶危，锄强除暴，与权奸贪官恶霸展开了殊死的斗争。

《后水浒传》的造反精神比《水浒传》坚决、激烈，也发展了《水浒传》的忠义伦理精神。小说将杨幺的农民起义置于抗金的民族斗争的背景之下，杨幺、王摩出生后，金兵的烧杀掳掠使他们母子、兄弟失散；杨幺充军北地，目睹了金兵的暴行；不久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北方山河落入金兵之手。严酷的社会现实，激起杨幺造反起义，反贪官、反金人，这是一种爱国精神的表现。后来，朝廷派太子少保岳飞攻打洞庭湖，杨幺等人失败后自地穴中隐遁，“化成黑气，凝结成团，不复出矣”。《后水浒传》肯定了杨幺起义军拒绝招安的英雄气概，表现了比《水浒传》更为强烈的斗争精神。他说：“宋江的仗义疏财，结识兄弟，便可学得；宋江的懦弱没主见，带累兄弟遭人谋害，便不可学也！”他从前代农民起义军招安后的可悲下场中接受教训，把政治黑暗、国家败亡的罪责，全部归之于最高统治者皇帝本人。小说以玄怪的手法结尾，体现了作者内心的苦衷：既不愿如实描写历史上的杨幺被岳飞俘杀的悲剧事实，但又无法回避杨幺起义失败的历史。

《水浒后传》　明代遗民陈忱，化名“大宋遗民”，著有《水浒后传》。他把《水浒传》中劫后余生而分散各地的英雄李俊、燕青、阮小七、乐和、李应等32人，各按其生平、经历、思想和性格，通过种种不同的不幸遭遇，重新聚合在一起，最后因北宋沦亡，避地海外，开基立业，并积极配合南宋朝廷从海外起兵抗金。这些英雄忠肝义胆，智勇双全，光彩夺目。百回本《水浒传》写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好汉平定方腊后班师回朝，混江龙李俊不愿到朝廷接受封诰，至苏州，诈病不起，与童威、童猛信守前盟，来太湖与费保等四人商定，“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以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罗国之主，童威、费保等人都做了化外国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这是李俊的后话”。《水浒后传》以此承续、构想，演述了30余位幸存的水浒英雄及其英雄的后裔，重聚造反，惩奸恶，除佞臣，救护皇帝，直至暹罗国开基创业，李俊做了暹罗国王。但是，一旦金人入侵，国家民族遭到威胁、侵略的时候，他们又挺身而出，打击卖国奸贼、民族败类，驰骋沙场，抗金护国。小说继承了《水浒传》的忠义思想，其背景是徽宗末期、钦宗短命王朝及高宗初立的逃窜期，即以北宋的灭亡为其背景。

《水浒后传》的忠义伦理意识更浓厚一些。小说先写北宋朝廷在奸佞的操纵下，错误地采用联金灭辽之计，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虽然灭掉辽国，却把自己的胸膛，敞开于虎狼般的金人面前，几乎连喘息的空隙都没有，便陷入亡国的灭顶之灾。权奸秉政，遗害无穷。为此，梁山众英雄打击贪官污吏，惩治卖国奸臣，抗金救亡。北宋王朝大势已去，而南宋小朝廷依然亲近奸佞，梁山英雄得不到信任而到海外创业。但他们不忘故国，仍视自己为大宋的臣民。李俊等人初占金鳌岛时，便“一应晓谕用大宋宣和年号”；李俊做了暹罗国王以后，听到“牡蛎滩上有宋朝皇帝，被金国大将阿黑麻赶来，围困甚急”的消息，立即号令众兄弟“若坐视君父之难而不救援，是豺狼也。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望众弟兄奋勇同心，共建大义！”经过一场空前的海战，救出南宋皇帝赵构。他们还接受南宋朝廷的正统领导，并且“每隔数年，到临安贡献一次”。这些后续的水浒故事，虽属虚构，但忠君爱国的思想是至诚的。明末清初产生的这两部小说，直接继承了造反与忠义的思想，并将造反与忠君爱国统一起来，在新的历史阶段，发展了《水浒传》的忠义伦理精神。

《古本水浒传》　1933年，一百二十回的《古本水浒传》面世，梅寄鹤在序言中说，该书乃施耐庵原著，由苏州梅氏世代珍藏。梅寄鹤找到被金圣叹腰斩的《古本水浒传》。但学术界认为该书是一部伪《水浒传》，是梅寄鹤的伪托。这部书的前七十回和金圣叹评点的贯华堂本《水浒传》一致，而后五十回为梅寄鹤续作。在梁山泊大聚义后，梁山英雄继续反抗官府、除暴安良，没有招安的情节。结尾写高俅被贬，张叔夜任济州知州，正当梁山众头领为此欢宴庆贺的时候，突然出现刻有108人名字的石碣断裂，预示梁山的事业即将终结。

《水浒中传》　作者姜鸿飞，他以为从《水浒传》到《水浒后传》，这两部作品之间失却了一个理想的连接桥梁，因而把自己的续作称为《水浒中传》；因为《荡寇志》与《水浒传》唱反调，不配充当连接的桥梁。这部小说从金本《水浒》续写，好汉们接受招安之后，打破《荡寇志》中陈希真父女占据的猿臂寨，北征辽国，南平方腊，最后宋江等人被奸臣鸩杀，李俊等人回到渔乡，与陈忱的《水浒后传》相连。与《水浒后传》一样，这部作品高扬了梁山英雄的忠义精神。

《水浒别传》《水浒外传》　晚清时期，根据《水浒后传》改编的京剧《打渔杀家》流行剧坛。剧中的阮小七更名萧恩，得到了一颗宝珠，后来成为他的女儿萧桂英与花荣的儿子花逢春订亲的信物。萧恩与众兄弟分手后，带女儿在江边打鱼为生。但因欠渔税得罪渔霸、贪官。萧恩父女备受欺凌，终于奋起反抗，杀死渔霸全家。在这部剧作的影响下，张恨水写出《水浒别传》，刘盛亚写了《水浒外传》。《水浒别传》写萧恩隐居太湖，以打鱼为生。花逢春来到太湖，与萧桂英订亲，后来参加抗击金兵的队伍。《水浒外传》写萧恩回到石碣村，仍然以捕鱼为生。以石碣村为立足点，梁山未死英雄及其后代重新组织起来，共同抗击入侵的金兵。这两部作品继承了《水浒传》官逼民反的思想，并融进了抗金的爱国情怀。

《水浒新传》　张恨水著。全书68回，写于抗日战争时期。作者在1943年写的《自序》中说：“在这本小说里，我要描写中国男儿在反侵略战争中奋勇抗战的英雄形象。”为激励国人的抗日意志，他把梁山好汉塑造为抗金义士。作者参考《宋史·张叔夜传》所载事迹，描述卢俊义为海州知州张叔夜所擒，并在张叔夜劝说下梁山全伙接受招安，此后宋江等众好汉成为张叔夜的部下。北宋末年，金人南侵，宋江等起兵勤王，与金兵展开殊死的抗争。在抗金战争中梁山108将死伤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将领又深入金国腹地，为恢复大宋江山竭诚尽力。

《戏续水浒新传》　作者嘉鱼。从《水浒新传》第四十六回续写，续到第六十回。张恨水写作《水浒新传》的时候，上海沦陷，只写到四十六回。嘉鱼在《续貂小引》中说：“张恨水先生在《新闻报》发表之《水浒新传》，连续刊登，几两易汉暑，今已交通阻碍，续稿未能邮寄到沪，以致中辍，读者憾焉。”读者的需求是嘉鱼续写缘起。张恨水以“水浒”为隐喻鼓励抗战，当时对嘉鱼续写极为不满，担心嘉鱼在沦陷区误解了自己的初衷，好在此书思想倾向上并无大碍。但嘉鱼续写时原名仍为《水浒新传》，署名张恨水，嘉鱼戏续，改名为《戏续水浒新传》。

《荡寇志》《续水浒传》《残水浒》

《荡寇志》又名《结水浒传》，紧接金圣叹删改本《水浒传》第七十回续写。俞万春不认为宋江等人是忠义之士，杜撰了一篇宋江被“张叔夜擒拿正法”的故事，描写陈希真、陈丽卿父女如何将梁山好汉一一斩尽杀绝。这部小说痛恨水浒英雄，仇视农民造反，同讲忠义的水浒故事背道而驰，是对金圣叹诋毁农民起义的形象图解。作者创作此书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否定《水浒传》对社会现实的揭露和反抗，他站在封建正统者的立场上看待仇视农民起义。他开创了丑化梁山英雄的先例，用艺术图解封建法权，这部小说被定性为“反动小说”。

五四运动以后，出现两部与《荡寇志》相类的水浒续书，即《续水浒传》和《残水浒》。《续水浒传》作者冷佛，小说从金本《水浒》第70回续写，共20回。针对招安，英雄们分为招安与反招安两大派，宋江、吴用等人反对招安，并千方百计破坏朝廷招安，甚至派刺客刺杀想要招安的林冲等人。但招安一派最终占上风，宋江等人被迫出逃，被张叔夜活捉，最后其他人都接受招安。

《残水浒》作者程善之，小说接续金圣叹的70回本《水浒传》，从卢俊义惊噩梦开始续起，共16回。《残水浒》极力描写108位好汉内部的矛盾与分裂，众头领互相猜忌，自相残杀。以卢俊义为首的一派接受大将种师道的招安，而以宋江为首的一派则反对招安。梁山被官军攻破后，宋江等三十六人出走至海州，被张叔夜擒获。卢俊义等人以旧情为重，向朝廷保奏免去宋江死罪。该书把宋江描写成一个奸恶之徒，曾先后企图投靠奸相蔡京和金国，结尾又把当年射杀晁盖的真凶推在宋江身上。

《新水浒》

陆士谔、西泠冬青分别创作《新水浒》。这类小说不言忠义，不言乱臣贼子，不涉及政治，写出了身怀一技之长的梁山好汉开创事业（职业）的故事。

在西泠冬青的《新水浒》中，梁山好汉各奔东西，宋江虽然提议开办一个招待所，但他们之间的联络比较松散。小说把宋江众人招安与朝廷实行新政联系起来，以个人自治、合群爱国为宗旨，他们陆续下山，以自己所长各行其是，以求开创一个新中国。吴用去办女学堂，雷横去办警察学校练警兵，张顺创办渔业公司，汤隆谋铁路事业等等，如此而已。陆士谔的同名小说《新水浒》则写林冲、鲁智深、戴宗到东京打探消息，而朝廷已经维新。吴用倡言变法，提议成立梁山会，选举宋江为会长，卢俊义为副会长，萧让为书记，花荣、柴进、董平、阮小七、石秀、燕青、朱武、朱贵为庶务员，吴用为庶务长，蒋敬为会计。宋江乃指派众人下山，各以所长，经营各种新事业。商界、学界、官界、军界、工界，都有人在。最突出的有神算子蒋敬与时迁合伙，在雄州金国租界开办忠义银行；汤隆、刘唐办理铁路；林冲在东京充陆军学堂教习；宋江在济州城设立天灾筹赈公所；吴用设报馆，开办“呼天日报”；雷横开办警察学校，一丈青开夜总会。各人所得利益，二成作为会费，二成作为公共积金，剩下的六成为本人薪金。《新水浒》从《水浒传》翻新而成，紧扣原著铺陈情节，所叙故事，既合乎人物性格的逻辑，又巧妙地将调侃时人的内容融入其间，令人忍俊不禁，有人把这种小说称作“翻新小说”。

除了小说这些续书之外，明代中期以后，直接取材于《水浒传》的戏剧在社会上被广泛传唱。其中著名的有李开先的《宝剑记》、沈璟的《义侠记》、许自昌的《水浒记》和邱园的《虎囊记》，尤以李开先的《宝剑记》影响深远。

第六节　民间故事传说

北宋末年以来，宋江等水浒人物的传说广为流传；到元末明初《水浒传》成书问世，水浒故事依然在民间流传，几百年间，水浒故事被赋予恒久的艺术魅力。关于《水浒传》作者的传说、水浒英雄的传说、水泊梁山景点的传说有很多。尤其是关于水浒英雄的传说，诸如宋江之妻植荷、晁盖为民除害、花和尚除霸、武松除淫僧、李逵杀鬼、宋江审牛、张清放马练奇功、孙二娘开店、扈三娘抗婚、石勇戒赌、邹渊卖马、邹润帮叔、“赤发鬼”割发、蒋敬算命等，与《水浒传》相映成趣。

这些传说，有些早于《水浒传》，但多数是在小说问世之后。在流传的过程中，人们不是机械地重复讲述，总是不断地修改、充实和完善，使它们更具有时代特色，更能表现人们的理想和愿望。这些传说，有的是与小说中的某些情节不同的异文，有的是对其中某些英雄人物的身世、经历和英雄事迹的补充和丰富，这些传说故事比小说更能表现百姓淳朴善良的思想感情和美好的理想与愿望。这些传说有的化贬损为褒扬，像《水浒传》中的孙二娘，绰号“母夜叉”，是卖人肉包子的老板娘，而传说中的孙二娘却是武艺超群、胆大心细的巾帼英雄，她误杀了前来寻衅的恶棍之后，为躲避搜寻而急中生智把恶棍尸首扔进煮肉的汤锅。有的化简为繁，曲折丰满，《水浒传》人物众多，不可能对每个人物都做细致的刻画，因而失之简略，而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基本是专写一人一物的，不受其他因素限制，所反映的多是逼上梁山之前的生活片断，充满了神韵。比如时迁少年学艺、孙二娘少年遭遇、李逵少年家世和练武、武松少年离家等。

附传说四则：

勤姑

宋江自从上了梁山，把妻子勤姑也接到了山上，勤姑出身贫苦，到山上后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觉得很不是滋味，就想找点事儿做。他看到义军生活很苦，心想，这水泊八百里，山上可以喂鸡养鸭，水中可以植菱种藕。这样，不但山上的众家姊妹有活儿干，义军还能吃上新鲜可口的饭菜。于是她邀集了几个姊妹们在水里栽上藕，种上菱角。勤姑又回了趟娘家，抱来了鸡，背来了鸭。这一打头不要紧，山上将士们的眷属也都跟着学起来，不几天的工夫，整个眷属的后营大寨变了样儿，到处鸡鸣鸭叫，生机勃勃。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莲叶儿碧绿一片，荷花盛开，白的如粉，红的像霞，那菱角秧儿也发疯似的长起来。几个月便把半个山湾给盖住了。菱角熟了，勤姑和姐妹们一块儿去摘菱；金秋过去了，她们又去采藕。从此，一年四季，她们辛苦劳作，日子过得很红火。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皇帝招抚了义军，将士们将要离开自己亲手修建的山寨，人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勤姑心里更是难过，看看自己亲手种的藕，望望自己汗水浇过的菱，忍不住掉起泪来。这天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觉，就去了鸡栏旁，又到了鸭圈边，山上跑了一遍又到了水边。这一夜，她没有止步，雄鸡一声啼叫，东方发亮了。她累了，对着茫茫的水泊长叹一声，便栽倒在水里。

勤姑死了，山寨将士无不痛哭流涕。这时鸡栏开了，鸭圈也放了，鸡鸭一起涌出，它们没有去觅食，纷纷扑到水中。将士们说：“这是它们思恋自己的故主哩！”自然鸭子会水，没有被淹死，可是鸡钻到水中，却再也没上来。

宋江审牛

说的是大宋年间，梁山泊头领宋江，一天去杏花村查看粮草储备情况。他们骑马走下山来，突然看到一位老汉在杏树下哭泣。宋江等人下马走向前来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哭？”老汉抬头见是义军头领及时雨宋江，慌忙跪下叩头。宋江把老汉扶起说：“老人家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能告诉我吗？”老汉把泪揩干，指着旁边一条又脏又瘦的牛说：“大王，我是来给咱们义军送粮草的，来时借了邻居家一头大骡子，谁知来到后夜里被人用一头瘦牛给换去了，这地方真是雁过拔毛呀！”

宋江听后说：“有这等事。”他仔细端详了一阵那头又脏又瘦的牛，然后对老汉说：“老人家，你别急，把牛给我，三天后你到粮仓大门前来牵你的骡子。”老汉慌忙叩头谢恩，宋江拉住老汉的手，然后叫身边的义军把瘦牛牵走啦。

宋江等人来到杏花村，许多人看到他们牵着一头又脏又瘦的牛都觉得奇怪，围观的人很多。宋江来到粮仓大门前高声对众人说：“把牛犯押进死牢，三天后我要在此地设公堂审它，大家都可以来听。”说完他又吩咐义军在梁山泊的村村寨寨贴上告示。并对几个义军小头领如此这般地安排一遍。

三天以后，许多人听说宋江要审牛，看热闹的人黑压压地挤满粮仓大门前的场地，那位丢骡子的老汉早就等在那里。咚咚咚响了三声鼓，新设的大堂上涌出来一队义军，有的持着皮鞭，有的端着刀枪，站立在公堂两旁。宋江板着脸，神情威严地坐在公案前，他一拍惊堂木，喝道：“带牛犯！”“带牛犯！”义军也都随着喊。这时两位手持鬼头大刀的义军把又脏又瘦的牛押到堂前。“跪下！”宋江一声呵斥，两义军将牛腿一别，扑通，瘦牛跪下了。那头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两眼直勾勾的，跪在那里，瑟瑟地发抖。宋江指着牛说：“可恶的罪牛，胆敢串通你的主人盗走骡子，你可知罪？”牛瞪着大眼睛一声不吭。宋江又喝道：“你主人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从实招来！”牛还是不答话，因为它本来就不会说话。“拒不回答本寨主的问话，罪加一等！来人。”宋江又一拍惊堂木：“重打四十皮鞭。”义军们回答：“遵命！”啪啪啪！照着牛屁股就抽起鞭子。

看审牛的人都感到好笑，可是一见堂上的义军们那样严肃认真，也就没有一个敢说敢笑的了。一会儿义军报告宋江说：“四十皮鞭如数打完！”宋江看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然后指着牛说：“听着，大胆的罪牛，本寨主念你初犯，又是从犯，今日从轻发落。”他当场宣布，“立即释放！”那条又脏又瘦的牛一放开，便蹬蹬地跑起来，转眼没影了。然后宋江说：“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审理此案。”宋江等人一退堂，粮仓门前的人像开了锅似的议论开了。“宋头领这是审的什么案呀？”“他能把人家的骡子找回来吗？”“牛都放跑了，还审得出啥来？”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等着看审理结果的人也有些着急。这时只听得三声鼓响，审理又开始了。宋江把惊堂木一拍说：“带骡子！”只见一队义军牵着一头又肥又高又大的骡子来到粮仓前。全场的人都议论开了，那位丢骡子的老汉忙走上前去，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个遍，高兴地说：“这就是俺借的骡子，没错！”宋江走下台阶对老汉说：“日后再来梁山泊要多加小心，你牵走吧。”老汉感激地流着泪说：“你真是及时雨啊！”老汉连忙跪下，被宋江一把扶起。

宋江审牛这件事传遍了村村寨寨和义军大营，智多星吴用纳闷地问宋江：“你是怎么审出来的呢？”宋江呵呵大笑说道：“你听过老马识途的故事吗，我做了一次老牛认家的事，我把老牛饿了三天又打了它一顿，放了之后，它就急忙忙地向家跑，我就派军士随后跟着……这时吴用等人恍然大悟，都称宋江多谋善断。过了不久，杏花村的一位山民背着荆条上山来找宋江认罪，宋江说：“念你是初犯，又是偷换的，先不办你的罪日后再干偷盗的事，就不能饶恕。”那人连忙叩头谢恩。

孙二娘开店

水泊梁山西北方向有个村落唤作樱桃园，村儿不大，名气不小。村前层林迭翠，树木遮天，是绿林好汉出没的天然屏障；村后是条要道，吆五喝六的县太爷来到这小村也得落轿下马。原来村中那大片的青砖红瓦富丽堂皇的楼舍，就是远近闻名的贾府。这贾家发迹的时间不长，上辈子还是靠坑撇拐骗营生，只是出了个贾昌，十分阴险毒辣又有心计。也是该他走运，一次，巡按大人路过樱桃园，看中了贾昌的妹妹贾秀，这贾昌顺竿上爬，把妹妹送到巡按大人住处。就靠这胭脂粉黛的门路，贾昌置买了田园房舍，买了佣人，占住了这个樱桃园。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贾府攀上这门高亲，县太爷到了村头敢不下马？

水大自有弄潮儿。贾昌虽说蛮横，却正有人暗暗算计他，此人就是村头开店的孙成。提起孙家这个店，倒还有一番来历。孙成的老家并不在此地，他为人性情豪爽，满身武艺，专爱抱打不平，只因杀人闯了祸端，才不得不离乡背井。但有一件事却叫他犯了难。老伴死早早，膝下两个女儿如何安置？千思万想，最后他狠心把孩子寄养给他人，准备只身逃命。这天晚上，他悲切切洒泪告别故土，正行间，忽听路旁有哭泣声，上前一看却是自己的二女儿，原来细心的小女儿打听到父亲要走，便越窗逃脱了看管，先到这路上等候。这孩子生性乖巧，聪明伶俐，孙成一向视如掌上明珠。母亲在世时，有人打趣说：“这姑娘胆大心细，定能出息成个官娘子。”她排行第二，人们便叫她孙二娘。这时孙二娘见爹爹动了心，扑通一声跪下，哭道：“爹爹，孩儿只有一事相求，你老把儿带在身边，儿能帮你洗衣做饭，伺候你终生。”孙成老泪横流道：“孩子，不是当爹的心狠，你姑娘家在这腌腌臜臜的世上漂泊，怎生了得？爹爹有了立身之处，定来接你。”“纵然一死，孩儿是跟定爹爹了。我什么都不怕，什么苦都能吃，我有的是力气，打拳耍刀使棍有事时也好做个帮手，爹爹你就带我走吧！”“怎么，你也会打拳耍刀了？”“是啊，我偷偷跟爹学的，不信你看！”孙二娘说着，嗖地一跳，稳稳地站在了路当中，她立个门户，走了一趟，把孙成乐得直喝彩。他暗暗寻思，想不到闺女是这么有心计的人，偷偷地把我的本事也学去啦！他一横心说：“好，咱父女同行吧！”于是父女二人离开家乡，漂泊江湖。他们又结识了许多好汉，整日价说枪论刀，你来我往，不几年工夫，孙二娘暗集各家武艺之长，练成了一身好本领。

这一天，父女俩来到水泊梁山地面，孙成打听到年轻时的一位师兄在樱桃园教场子，便寻思道：不若先投到那里，叙叙旧日情分，也找个安身之处。来到樱桃园村口，遇见一位老汉，问起师兄名字。那老汉忽地变了脸色，忙把孙成拉到僻静处，小声问道：“客官，您是他个么人？”孙成答过。老者忙说：“你千万莫再提他，快走，快走！”孙成感到奇怪，忙问：“麻烦老伯，这端的为甚？”老者叹一口气，眼里含泪道：“你师兄真义士也！只因他武艺高强，被贾昌聘为武术教头，但他看不惯贾昌那小子学了本领便胡作非为的德行，有一天喝醉了酒扬言要投奔别处，贾昌便怀恨在心下了毒手。”真是晴天霹雳，孙成怎能忍下这口气？当即要寻贾昌报仇。老汉忙劝住道：“贾昌武艺高强，手下又养了许多恶棍，好汉前去拼命，不是白送死么？”孙成寻思再三，跪到老汉跟前：“老伯，望你老人家行个方便，暂借我安身之地，俺好寻个时辰给师兄报仇。”老汉听了，忙把孙成扶起，说道：“贾昌这贼横行乡里，令人发指！好汉若真有本事，除掉贾昌，便是俺街坊的大恩人。”从此，孙成父女靠老汉和众街坊协助，就在这樱桃园开起店来。

贾昌本是个奸诈刁猾之徒，他府上戒备森严，因此孙成几次想下手都没能如愿。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天，贾昌带着管家贾二和几个打手出外闲逛，来到孙家店吃酒。孙二娘筛好酒，忙着端了上去。这贾昌见一个俊俏的姑娘端酒出来，那心思哪里还在酒上？他直愣愣地盯住孙二娘，用眼睛一直送进屋里。贾二斟上酒送到他嘴边时，才像刚刚醒来似的，问道：“二管家，我莫不是在做梦么？”贾二看透了贾昌的心思，笑着说：“您睁着两眼，大白天怎么会做梦？都是真的。”贾昌倒吸了一口气，寻思道：想不到这山村野店还有如此标致的美人，不把她弄到手里，我贾昌也算白活在世上了！这时，他顾不上吃酒了，急急忙忙把贾二拉到一边说道：“二管家，今天这酒，实难下肚，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你早晚要把她弄回去。”贾二听了，蛮有把握地说道：“这事包在小子身上了，请大爷放心。要是不允，抢回去就是了。”贾昌听了摇摇头，让贾二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嘀咕一阵，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再说孙二娘见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忙去告诉爹爹。孙成出来，见是贾二，忙打个招呼：“二管家，来吃酒啦！”贾二本不认得孙成，但想来定是店主，也忙笑笑说道：“店家，生意好哇？”“托贾府的福，生意还算不错。”贾二更得意道：“天气寒冷，不要见外，坐下，咱一块儿喝上几杯。”贾二只管拉，孙成不肯坐，几个打手硬拉硬扯地把孙成按下。贾二递上一杯酒说：“店主人，我有句话说，谅你不会见怪！”孙成推过杯盏，忙说：“管家有话请讲。”贾昌笑着说：“刚才那送酒的，可是咱店中人？”“正是我膝下小女。”“好，也是你女儿有福，咱家公子看上了她，要你今天送过府去。”孙成一听，气得脸色蜡黄，正要发作，却想起大仇未报，不能因小失大，于是强忍住心头怒火，说道：“二管家，你要喝酒就只管喝，不愿喝就早早请回，别说些少盐没醋的话。”贾二一听，心里一愣，好你个老儿，也不访访问问，我二管家的话虽不是圣旨，可也是落地就砸个坑儿的！他那瘦长脸儿一拉：“好，这话算咱没说！哎，吃酒！”说罢，一饮而尽。孙成见状，忙陪了个小心，就要回身。贾二突然一把拉过孙成：“店主人，俺吃了酒，还要吃饭。”孙成又忙端过一笼蒸包，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们正吃得高兴，贾二忽地站起，狼嗥似的叫起来：“好你个开黑店的老儿，竟敢拿人肉包子哄俺，走，咱见官去！”说着，拉起孙成便走。孙成把手一摆，贾二打了个趔趄。孙成指着贾二：“你不要血口喷人！俺虽是平民百姓，也不能任人欺负。”贾二发疯道：“好，你还满口道理！”他说着，“呸呸”，从口中吐出点什么东西，“你们看，这是包子里的指甲盖儿，头发丝儿，这包子不是人肉做的么？说你开黑店还冤枉不成？走！咱们到衙门去。”在旁喝酒的客人，见闹起事来，都忙着劝解，贾家打手忙赶散众人，堵住了店门。孙二娘正在里屋灶下烧火，忽听外边吵嚷，慌忙出去，见几个恶棍正纠缠着爹爹，忙大喝一声：“撒手，有话来与你姑奶奶说。”贾二一见孙二娘出来，忙与打手们使了个眼色。他笑嘻嘻地迎上说道：“嘿嘿，想不到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会开黑店杀人，哼，我们抓住了把柄，是让你爹跟我们走一趟，还是你去呢？”孙二娘一听，气得面儿通红，心想：好哇，你们这帮恶棍，竟敢打你孙家姑奶奶的主意，好，今天就叫你尝尝我的厉害。她看了一下贾二道：“好啊，跟你们去一趟倒不费难，只是俺这店里活儿忙，你还得帮我收拾一下。”说着，自己径直走进内屋去。那贾二听了又惊又喜，跟进屋就唠叨开了：“姑娘真是个明白人，咱实言相告，是贾大公子看上了你，要是过得府去，吃的、穿的、花的、用的，哪一点不强似在这穷酒店里。”孙二娘讪笑道：“嘿，那就多亏你的关照了！”贾二受宠若惊，忙说：“好说，好说，只要你忘不了我贾二就行啦！”“忘不了！”孙二娘说罢，猛地转回身，照着贾二的脸上“啪啪”就是两巴掌，贾二只觉得两眼冒金星，腿儿发软，差点儿栽倒在地。他定了定神，要发火，又想到姑娘真的过得门去，便成了少奶奶，只好忍了疼，还是笑着说：“姑娘打我，是俺贾二的福分，只是怕闪了姑娘的手。姑娘还是消消气，跟我走吧！”“闭了你那臭嘴！”孙二娘说着，操起桌上的杀猪刀子，“今天姑娘要教训教训你！”贾二一见，不由大笑道：“哈哈哈，想不到这儿小嫩花儿还有这么点骨气哩！哈哈，难得，难得。可你也不想想，我贾二的脑袋是那么好割的，我看还是不要取笑二爷我。”孙二娘一听，忙说：“你以为我是吓唬你不成？”贾二冷笑道：“姑娘，实话告诉你，我已派人封住了店门，只要我一句话，就能将你父亲绳捆索绑，押到大狱，死不了，也休想活成。哼哼，姑娘你早晚还得钻贾家的被窝，这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呢！”孙二娘听了，气得“刷”地一下把刀子刺过去，贾二也不是个草包，见刀子将要过来，急忙飞起一脚，可孙二娘虚晃一下，又猛地收回来，贾二踢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孙二娘上去抓住贾二的那条腿，猛地一拽，贾二就倒在地上，那杀猪刀子也随着戳进了贾二的喉咙，就这样贾二连哼一声的功夫也没来得及，便上了西天。

孙成见贾二跟着孙二娘进了内屋，好一会不见出来，很不放心。他刚推开门，见贾二已倒在血泊里，慌忙关上门儿，冲着孙二娘点了点头：“好闺女，杀得好！旧账未算，他倒又算计我们，今天就凑这个机会宰了贾昌。”孙二娘一听，把牙咬得“格格”作响。又听爹爹吩咐：“这贾昌比不得贾二，他武艺高强，我看，咱就……”父女二人正在商量，外边贾家的打手突然叫嚷起来：“二管家，咱们该走啦！”孙二娘看着贾二那血淋淋的尸体，用眼在屋内打扫了一圈，急中生智，忙掀开烧水的大锅，把贾二尸体一提，按到锅里，然后把盖儿盖上。就在这时，两个家伙闯了进来，他们见孙二娘满身是血，吃了一惊，“刷”地抽出刀来，对准了孙家父女，孙二娘面不改色，把脸儿一沉，大声骂道：“好你个奴才，只知道偷懒，刚才二管家叫你们，你们不搭茬儿，害得姑奶奶我抬了几扇猪肉，看，弄得满身是血。”两个打手哪里肯信，他们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屋里，又上那锅边走去。孙二娘怕两个家伙发现破绽，示意爹爹动手，孙成连连摇头。那两个家伙走到锅前，刚要掀锅盖，孙二娘忽地跑过去，一手抓一个，将他们猛摔到墙角，骂道：“馋嘴的东西，肉刚下锅，就想吃！”她说着，猛地掀开锅盖，沸水的蒸气带着肉味弥漫室内。两个家伙的眼睛给迷住了，模模糊糊看到孙二娘抓起一根棍子，往锅里捣了两下，翻了几番，又“啪”地盖上锅盖，朝后院喊道：“二管家，你姑奶奶今天是去不成了！”两个打手一听，心里暗想：看来孙家姑娘说的也是实话。别再和姑娘磨蹭了，她要是真的不去了，贾昌那里不消说，在贾二那里也得剥层皮。二管家都那么慌着巴结孙家姑娘，又是抬猪肉，又是拾掇活儿的，咱再这样哪里能行？两个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慌忙跪倒在地：“少奶奶，都是我们不好，你老只管吩咐，叫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孙二娘一听，显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说：“哎，起来，起来，我不怪罪你们。活儿么，也倒没有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又说：“俺孙家姑娘也不能恁不值钱，要这样糊里糊涂地叫我去，我日后怎么见人？我要争口气。除非贾昌亲自备马来接，花轿来抬，那是不去的，就麻烦二位前去通禀一下。”两人一想也是，便向把守店门的打手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去报告贾昌。

贾昌听了，自然高兴万分，忙带了人，备了马来到孙家酒店。孙成已迎了出来，说：“天气寒冷，我备了几杯水酒，几个便菜，略饮几盅，暖暖身子。”贾昌也不客气，拉住孙成便入了席。酒间，孙成殷勤劝让，左一杯，右一杯。贾家的打手都是酒鬼，哪里还用得着让。不大一会儿，便都有七八分醉意了。这时贾昌突然想到贾二，看看座上，他又不在，忙问：“二管家呢？”孙二娘正从里屋出来，忽听问到贾二，忙说：“哎，今天亏得二管家，这桌酒菜就是他帮忙做的，你们只管喝吧，他正在后院忙活呢！”“对对，喝喝。”贾家的醉鬼也都随声附和。贾昌一看这般情景，心想：不好，他们父女，这么殷勤，莫非真是开黑店的，要计算我。哼，不管你是诚心还是假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孙二娘斟满一杯酒递过来时，他接过杯盏，一饮而尽，但却没有下咽，等人不注意时，假装擦嘴，把酒吐到了手巾里，一连数杯，贾昌都是这样应酬。这时，他装着酩酊大醉的样子，蹒跚着离开了座位，看看自己的打手都已喝得颠三倒四，动弹不得。他一把拉过孙二娘：“娘子，我们该……该走啦！”孙二娘冲他笑了笑：“酒菜都吃足啦？”“酒足菜饱，娘……娘子的手艺真……真是天下第一。你看，他们都醉了，我……我没醉，咱们走……走！”孙二娘以为贾昌醉了，便向父亲递了个眼色，对贾昌说：“我去叫二管家，咱们就走。”孙二娘转到屋里，扔出一个小包裹来，口里说道：“二管家到！”那包裹滚到贾昌的脚下正好开了，露出贾二那血淋淋的人头来。贾昌见是贾二的人头，心里一惊，但他早有防备，只飞起一脚，把它踢将开去。这时孙二娘“嗖”地抽出一把钢刀，孙成“哗”地拉出一支短剑，一齐向贾昌逼来。贾昌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眼里观花心里明白，看看刀从顶落，剑朝胸刺，他把身子往旁一闪，就势一个翻滚儿，躲到了桌子底下，他用头一顶，把个桌子给顶了起来，桌上的杯盘碗盏，哗啦啦滚了满地。那些喝得醉烂如泥的打手哪里还挣扎得起来。孙成万没想到贾昌这么干净利落地躲开了一刀一剑，心里不禁暗吃一惊。他稍不留意，脚下滚来一个吃醉的打手将他绊倒，这时贾昌顶着的桌子又朝他飞来。孙成没了法子，只好用腾空的脚一挡，谁想那桌子来势凶猛，哪里挡得住，把自己给逼到墙角里。孙二娘见第一刀扑了空，心里不禁有点发慌，接着又是第二刀。这时贾昌已把桌子甩出去，顺手操起一把椅子，“咔嚓”一声，椅子腿儿飞出窗外，贾昌又飞起一脚，把孙二娘踢倒在地，顺势抢上一步，踩住了孙二娘手中的钢刀。孙二娘索性丢了刀，一个鲤鱼打挺，站将起来。再说孙成被贾昌掷来的桌子打中，腿已难得动弹，见女儿危急，忙把手中的短剑对着贾昌掷过去。贾昌见孙二娘丢了刀跳出圈外，忙用脚尖把钢刀一挑，那刀“嗖”地飞了起来。就在这时，他觉得身后风响，忙把身子一闪，躲到一边，正有一个醉鬼爬起来，短剑“嗖”地一下子穿进了那打手的胸膛。贾昌躲过短剑，正好飞起的刀就要落下，他伸手接住。这时孙二娘抢上一步把醉鬼胸前的短剑抽出。两个人一把钢刀，一把短剑，“乒乓乒乓”地打将起来。战不几个回合，孙二娘力怯，有些支持不住。这时贾昌越杀越猛，他虚晃一刀，让过孙二娘的短剑，孙二娘扑空，身子就势冲去，正好到了贾昌的一侧。贾昌伸手一捉，把孙二娘摔倒在地，他又抢上一步，一脚踩住孙二娘的胸口，举起了那寒光闪闪的钢刀。正在这十分危急之时，忽听门外大喝一声：“住手！”同时寒光一闪，贾昌觉着不好，把脑袋一偏，“刷”，一个耳朵被削了下来。贾昌一愣，脚下也松了。孙二娘一个鹞子翻身，又站将起来。抬头一看，见一个年青后生举剑正对贾昌刺去。贾昌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孙二娘见杀了贾昌，忙扶出了爹爹，去拜见那后生。孙成抱拳施礼：“壮士救了俺父女之命，敢问尊姓大名，日后图报。”后生答道：“小可姓张名青，今天本要投奔你处住宿，谁想遇到强人行凶，故此拔刀相助。”孙家父女听了，感激不尽，忙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走！”张青忙说：“我倒有个去处，如蒙老伯同意，便可一路同行。”孙成听了更是高兴，三人忙收拾东西，匆匆离开樱桃园。此一番拼杀有分教：樱桃园结一对恩爱夫妇，十字波添一座荒村野店。

十里杏花村

梁山东边的山坡上，长着成千上万棵杏树。每到寒食三月，杏花开时，像下雪花。那香味能传十来里。一堤十里杏花村，还有一个挺美的传说呢。

古时候，天宫里有个杏花仙子。她和那些仙女天天给王母娘娘织云霞。王母娘娘怕仙子们愉懒，这天，她悄悄地到织布房里查看，单单没见杏花仙子。王母娘娘很生气，就叫人去找。

她上哪儿去了呢？原来杏花仙子觉得整天在宫里很孤单，很眼馋人间男耕女织的生活。这天她溜出天宫，正朝人间偷看，被王母娘娘知道了，叫人找她回来。狠心的王母娘娘，叫天神把杏花仙子打下天宫，到人间受苦。天神把她推出南天门，杏花仙子被摔到梁山东坡。天神又吹了口法气，用手一指，杏花仙子变成了一棵杏树，千年万年也不让她发芽。

这梁山下有个靠打柴为生的小伙子，这天上山打柴，看见这棵杏树，心里高兴，抽出斧子正要砍。这时，杏树说话了：“好的小伙子，请斧下留情，我不是人间的杏树，是天上的杏花仙子，叫王母娘娘贬到这里，千年万年不叫发芽。”小伙子听了，很同情杏花仙子，便问：“有啥法能叫你发芽开花吗？”杏花仙子说：“这西边，有块大石头，下面压着眼仙泉，你能凿开大石头，取来仙水，浇三百六十天，我就能发芽开花。”

小伙子要救活杏花仙子，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打石头。凿了七七四十九天，小伙子手上磨出了鲜血。这天，小伙子拿起錾子，使劲一锤，只听扑通一声响，石头凿透了，一股清水喷上来。小伙子手上的鲜血滴到泉水里，他把带血的泉水浇到杏树根上，一连浇了三百六十天。果真，到了春天，杏树开花了，发芽了。小伙子可喜坏啦，眼看着红杏挂了一树。

这年，王母娘娘逛泰山路过梁山，在天上她看见杏树活啦，红花如云，心中很生气，拔下金簪狠狠朝杏树打去，一下子树枝断了，杏花飞了，落了一地，小伙子见杏树又光秃秃的了，伤心得哭了。他把杏花拾起来，埋在土里，浇上了山泉水。第二年春天，埋杏花的地方长了一棵棵小杏树，越长越多，时间不长，小树长成大树，成了梁山的一大景致——十里杏花林。

小伙子怕有人毁坏杏树，就在杏花林旁盖了两间草房，天天看着杏林。后来，又有人搬到这里来，时间长了就叫作杏花村。小伙子和人们把这仙泉砌成一口井，就是后来的八角琉璃井。梁山人很喜欢杏花，每年的清明前后，到杏花村看花的人来往不绝。

第七节　勇武文化

水浒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纵横大江南北，驰骋疆场，凭借的是勇武之力和智谋之力。水浒英雄生活的地域主要在北方，在梁山一百零八将中，籍贯不明的只有20人，其余88人的籍贯遍及今天全国的14个省市，其中山东籍的有31人。他们体魄强健、尚武好勇、率直强悍。水浒英雄的群体特性展示了北方人，尤其是山东大汉伟岸、勇武、粗豪的性格。在中国文学史、文化史上，《水浒传》第一次大规模地、无比形象地展示了北方人特别是山东人的性情。他们既是文学画廊中的人物，又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性格标本，这让人一提起山东人，便联想到水浒英雄。同样，一提到梁山水浒英雄，便让人联想到山东大汉的风采。

《水浒传》推崇赞美膂力、气力等强悍之力。《水浒传》用十回的篇幅，大肆渲染武松的勇力，他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夜走蜈蚣岭、醉打孔亮，直至上二龙山，特别是景阳冈打虎，更显英雄神力，历来为人们所称道。人与虎的较量惊心动魄，武松的神威制伏了老虎，武松的神力也名扬天下。战场上，水浒英雄无所畏惧，奋勇争先；竞技中，身怀绝技，神出鬼没，打败对手，这都炫耀了勇力与魄力。即使女将也不让须眉，扈三娘武艺高强，阵前争胜；顾大嫂生性刚强，做事泼辣。在她们身上，女性的柔弱让位于强壮的气力，展示了一种野性和力量之美。

1125年，金灭辽后大军南侵。1127年初，汴京陷落，北宋灭亡。金人的入侵，将北宋王朝推向覆灭的深渊，将中原广大地区的人民推向战争。在国倾势危之际，北宋朝廷迫不及待地下诏征聘将帅之才。面对动荡严峻的现实，人们纷纷而起，倡言勇力，慷慨言兵，把保家卫国、建立军功作为自己的社会政治理想，形成了一股尚武之风。宋江上梁山后，暂居水泊，专待招安，为梁山英雄们以后的发展前途费尽心机。接受招安之后，便率众兄弟奉诏破大辽，英雄们攻城略地，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了大辽，辽国将帅非死即伤，而梁山众英雄用武征伐高奏凯歌。更令人解气的是，梁山人马将燕京团团围住，辽国狼主听从众议，派人到宋江大营求降，表示“年年进牛羊，岁岁献珍珠，再不敢侵犯中国。”梁山的勇武精神使大宋挺起了胸膛，扬眉吐气。《水浒传》折射出动荡之世广大百姓渴望抵御外辱，以勇武捍卫国家统一和尊严的深沉的民族意识。

在朝代更迭、异族统治下，民族苦难深重，而从北宋到明朝的三百多年时间里，民族最需要的是勇敢抗暴的精神、强悍鸷猛的武力和叱咤风云的气概。这一时期正是水浒故事流传、演说、演唱、整理与写定成书的时段。水浒故事的传播者和接受者把更为炽热的爱国情感投寄到梁山英雄身上。勇武之力成为水浒故事与民族矛盾这个时代主题的中介，在梁山英雄身上，体现了中华民族不甘屈辱的文化心态。

第八节　风俗文化

都市城镇作为梁山英雄活动的地理区域、性格成长的社会环境，不仅为好汉们提供了活动的舞台，而且展示了市井生活本身的面貌。《水浒传》是一幅反映北宋末年中国社会的历史画卷，它不仅涉及梁山英雄与封建恶势力的不屈不挠的斗争，也以深刻和写实的手法广泛地再现了当时普通民众的世俗生活。

文化娱乐

《水浒传》不但展示了宋朝市井生活的广阔场景，塑造了一大批各色各样的市井人物，而且也充分表达了他们对精神生活的渴望与追求。伴随着都市经济的繁荣，长期生活于城镇的市民阶层不仅需要物质生活，也需要文化生活，而且伴随着物质生活的不断提高，他们对精神娱乐生活的需求也日益强烈。

北宋末年的文人孟元老，宋徽宗时曾来到汴京，目睹了京城的繁华与奢靡。靖康之难后，他流落到南方，回忆往昔，写下了追忆汴京繁盛的《东京梦华录》。全书十卷，记事八十六条，涉及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其中卷五“东京技艺”一条具体描述了汴京演出各种民间技艺的盛况。大致有孟子书、小唱、傀儡戏、手技、球杖踢弄、讲史、小说、散乐、舞旋、相扑、杂剧、掉刀、影戏、诸宫调、商谜、合生、说诨话、说三分、五代史等，“不可胜数”。还有卖茶的、算卦的、赌博的，常常通宵达旦，热闹非凡。在这诸种技艺中，“说话”（说故事）最为盛行，讲史、小说、说诨话、说三分（三国故事）、说五代史（说五代历史故事）都是“说话”的科目。说话已经成为一种通俗的市民文学，是市民文化娱乐的主要形式，具有鲜活的自我特征。苏轼在《东坡志林》卷一《涂巷小儿听说三国语》中记载：“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说书人讲的是三国故事，小孩听到刘备失败的时候便皱起了眉头，甚或掉下了眼泪；听到曹操失败就喜形于色。说书人的高超技艺连小孩也为之动容，因而为市民大众所喜闻乐见。

在城镇中，表演“说话”的大型固定场所是瓦舍，而真正表演“说话”的地方是瓦舍的中心——勾栏。瓦舍又称瓦肆、瓦子，这种游乐场形式在北宋已相当盛行，仅汴京城内就有50多座，主要集中在朱雀楼街，“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南宋迁都临安，瓦舍也随之出现在杭州城内外，起初由官府开设，目的在于让南渡的北方军卒有个暇日娱乐之地，后来民间效仿，接连出现，数目不下20余座。瓦舍的主要建筑是勾栏，即大致用有图文装饰的栏杆围成的戏台。大瓦子中常常设有几个勾栏，可容纳数千人观看游玩。北宋末年，在汴京瓦肆献艺的名角各显其能，有说“孟子书”的张廷叟，“说三分”的霍四究，说“五代史”的尹常卖，主小唱的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杖头傀儡任小三、悬丝傀儡张金钱等等，不胜枚举。由于瓦肆中游人络绎不绝，许多酒楼、茶肆也闻风而至，纷纷到其中或就近落户。这些店门装饰鲜艳，有浓妆妓女招揽顾客，并有美酒佳肴相佐，生意兴隆。《水浒传》第90回写东京元宵夜，燕青与李逵入城看灯，来到桑家瓦子，听勾栏内锣声响，两人便挤到人丛里，听说讲史评话，说的是“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故事。场面惊心骇目，气氛张弛相间，关羽的英雄豪气使得李逵高叫：“这正是个好男子！”众人吃惊，皆视李逵。李逵在勾栏中大呼小叫，正是由于说书人的高超技艺，“不由人不喝彩”，既活化出说话的场景，也映衬了李逵勇士的无畏性格。

此外，小说还描写了从东京勾栏瓦肆走出，散落州府的卖唱艺人。阎婆惜“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后来做了宋江的妾。宋玉莲一家在江州卖唱度日，并为宋江、戴宗、李逵侑酒伴唱。在郓城县，白秀英是“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打踅的行院就是流动演出的女艺人。白秀英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演出的诸般品调是指连缀成长篇的戏曲唱本。小说重点描绘的是说话人商业化的演出场景，并让今天的读者了解到当时演出的商业化过程。雷横刚出差回到城里，便受怂恿来到勾栏，首先看到白秀英演出的勾栏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上吊着等身靠背”。“金字帐额”是观众送给中意艺人的一种锦字题词，用来褒奖其艺术上的独特之处；而“靠背”则是一些名角专用的道具，如椅帔、桌围等，使乐于捧场的看客看到此物便知道今日上场表演的是哪一位艺人。接着是老儿（白秀英之父白玉乔）执篇开科，锣鼓静场、演员念唱、听众喝彩，随后便是收钱。白秀英拿着盘子说：“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由于雷横“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坐的位置决定出钱的多少，所以白秀英托着盘子，先到雷横面前。

夜市风情

宋代，由于城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人口剧增，商业都市纷纷兴起，为了适应市民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的需要，夜市不再受时间的限制。北宋中后期，汴京“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要闹去处，通宵不绝。……盖都人公私荣干，夜深方归也”（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南宋的都城临安，也是买卖昼夜不绝，每到岁时佳节，都城夜市更是盛况空前。元宵佳节，千巷万街都是灯炬高挂，烛照辉煌，车马骈阗，歌吹塞空，妇女夜游也渐成习尚，成为城镇的一道风景线。中秋之夜，“天街买卖，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晓不绝。盖金吾不禁故也”（吴自牧《梦粱录》）。商品经济的空前繁盛，使宋代一些城市变成了一座座不夜城。宋代的夜市分为商业夜市和文化夜市两类。在商业夜市里，货物充溢，品种齐全，而且经营方式灵活，市场十分活跃。随着商业夜市的兴起，文化夜市也应运而生。宋代的文化夜市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酒楼茶坊的音乐会。汴京的酒楼茶坊四处林立，这些酒楼不仅供应酒食，也供文人娱乐。二是瓦肆勾栏的技艺表演。这种游艺场所，不仅白天有演出，晚上也不辍场，有杂剧、傀儡、影戏、说书、讲史、舞旋以及杂技等项目。三是夜游观赏队舞。队舞是一种群众性的街头歌舞表演。宋代盛行傀儡舞队，人们各自装扮一剧中人，动作各不相同，联合成队，游行表演。这虽是群众性的表演，但观众也可得到酬金，得到赏赐，谓之“买市”。特别是到年节时令，有时天子亲临现场，买市以示与民同乐。

《水浒传》对夜市风情的反映，主要表现在对都市上元节（元宵节）的描绘上。正月十四日，东京“家家热闹，户户喧哗，都安排庆赏元宵”。十五日元宵夜，庆赏元宵的人们不知其数。宋江等人入城，观赏元宵景致。宋徽宗时北宋王朝黑暗腐败，但元宵节却也呈现出一派“国富民安，士农乐业”的景象。《水浒传》第九十回叙述：“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京师上元节，从十五日到十九日放灯不禁。不仅东京元宵节景胜境佳，北京大名府也热闹非凡：“照依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

相扑

梁山英雄以勇武著称，他们不仅会使枪弄棒，以拳脚打不明事理的人，而且还擅长一些竞技运动，相扑就是其中一种。“相扑”是中国古代传统的竞技运动项目之一，称作角觗，类似今天的摔跤。据说最早发端于古冀州的“蚩尤戏”，至汉代，又发展为一种“东海黄公”戏，蚩尤戏与黄公戏都以剧烈的打斗为内容，具有了一定的故事内容，因而为观众所喜爱。它们由两个人表演，与后来的“相扑”类似。

梁山好汉精通相扑者不止一人。《水浒传》第六十七回写李逵遇到焦挺，李逵有时虽然也叫喊着与人“性命相扑”，但与焦挺交手，却败下阵来。焦挺“相扑”之所以本领高强，是因为他“祖传三代相扑为生。却才手脚，父子相传，不教徒弟”。从梁山英雄所处的宣和年代算起，北宋末就有依赖“相扑”技艺维持生活的人了，燕青相扑的对手任原，就“教着三二百个上足徒弟”。从焦挺“平生最无面目，到处投人不着。山东、河北都叫我做没面目焦挺”看，以相扑为职业者，不仅在都市中表演，还浪迹江湖，具有广阔的市场。梁山英雄除精通“相扑”之外，也喜爱观赏相扑。《水浒传》第八十回写梁山义军“三败高太尉”，高俅被捉到梁山忠义堂上，宋江为了让朝廷招安，以隆重的礼节恭敬高俅，并在山上大设宴席。高俅吃酒大醉，不觉失言自夸：“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而燕青“三番上岱岳争跤，天下无对”。高俅起身脱了衣服，要与燕青厮扑，“高俅抢将入来，燕青手到，把高俅扭捽得定，只一跤，颠翻在地褥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这一扑，唤做守命扑。”

刺字与文身

刺字和文身的习俗在宋代非常流行。其方法大致是：先在皮肤上写字或绘出图案，再用针依样点刺，最后涂以紫黑色植物汁液或其他色素，使之沉着于皮下组织，并且颜色长期不褪。刺字源于中国古代五刑之一的“黥”刑。黥刑又称墨刑，即刺字于被刑者的面额上，涂以黑色，以作为惩处的标志。宋初以后，刺配适用范围日益扩大。在犯人脸上刺字，民间叫作“打金印”。《水浒传》第八回描写：“原来宋时，但是犯人徒流迁徙的，都脸上刺字，怕人狠怪，只唤作‘打金印’。”林冲、武松、宋江等许多好汉的脸上都烙上了这种痕迹。

文身现象在中国发源也很早。远古时代的文身，一是含有部落图腾的意义，文身以求图腾的保护，避免蛟龙水怪的侵害；二是显示男子的胆量与勇猛。这种习俗发端于中国少数民族地区，至今依然保留。后来这种习俗逐渐扩展到中原地区，唐代称为扎青，但扎青的人以浮浪子弟居多。宋代有些百姓对刺字和文身情有独钟，当时雅称文身为“刺绣”。梁山英雄中文身刺花的也很多，有阮小七、杨雄、龚旺，比较著名的有史进、鲁智深和燕青。史进因“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九纹龙史进”。鲁智深脊背上有“花绣”，便得了“花和尚”的绰号。浪子燕青“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

第九节　饮食文化

酒

《水浒传》中关于酒的描述很多。《水浒传》提到的酒大致有“荤酒”“素酒”“透瓶香（或叫出门倒）酒”“茅柴白酒”“混清白酒”“村酒”“老酒”“玉壶春酒”“蓝桥风月酒”等。这些酒的名称不同，实际上指的都是榨制而成的米酒。由于榨制的条件、技术不同，清浊程度和质量优劣也不一样，有所谓的“白”“清”“浑”“老”“水”酒之分。白酒是指质优纯正、色泽清晰的榨制酒；次之为清酒，多由专门酒坊或官府酿制。农民自己家里土法榨制的酒，技术条件较差，比较浑浊，故称为“浑酒”“浊酒”，即所说的村缪浊酒、茅柴白酒。水酒是指淡如水的粗糙低级酒；老酒则指陈年珍藏的上等酒类。《水浒传》第五回写鲁智深对刘太公说：“洒家不忌荤酒，遮莫什么浑清白酒，都不拣选！”第十二回王伦说：“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这都表明了米酒的档次。而且小说还不止一次地说到榨制酒，第四回在描写五台山下的小酒家时，曾有这样的诗句：“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青布帘。”第六十五回写张顺在扬子江遇险后的情景：“张顺扒上岸，水渌渌地转入林子里看时，却是一个村酒店，半夜里起来榨酒，破壁缝里透出灯光。”这是小说对榨制米酒的直接描述。

梁山英雄出入的酒店十分注意给自己的酒起个引人注目的名称，如景阳冈酒店“三碗不过冈”的酒叫做“透瓶香”或“出门倒”，“初入口时，醇浓好吃，少刻时便倒。”知道武松打虎的人，就知道“三碗不过冈”酒。因为它形象明快，易于传诵记忆，同时又包含着酒店的经营方略、产品质量以及服务承诺的内容，一如山村淳朴的民风，淳厚、善良，充满了人情味。

酒器

梁山英雄饮酒时用的器具很多，大号酒器有担、桶、瓮；中号的有碗、角、旋、瓢、壶、葫芦；小号的有瓶、杯、盏、盅。选用什么酒器，英雄们因地制宜，可谓大中小并用，精粗细并举。《水浒传》中除了皇帝、贵族官僚、地主的筵席外，很少写到金银玉制的高雅名贵的酒器，大多粗糙使用，这更切合小说描写的特定环境和人物身份。在风雪肆虐的城外旷野，一个看守草料场的囚犯林冲，酒葫芦是他难得的酒具。武松打虎前，一连喝了十五碗，酒胆雄力，方显英雄神威。鲁智深请众泼皮，“大碗斟酒，大块切肉”，这些无赖痛快过瘾，转而跟鲁智深向善。李逵更不耐烦用小盏吃酒，大碗成瓮喝得快活，以此方显粗豪本色。至于张都监、张团练在月明之夜悠闲地坐在鸳鸯楼上，等待着武松的死讯，唯有用“小酒盅子”方能发泄他们残人以逞、志得逍遥的灰暗情绪。

汤

宋人饮酒，特别看重各种汤类，饮酒前往往把它当作第一道菜端到酒桌上。林冲流配到沧州时特意投奔慷慨好施的柴进，柴进为他摆宴设席，“亲自举杯，把了三巡，坐将汤来吃”。第十四回叙郓城县都头雷横带着军卒巡逻到晁盖的东溪村，晁盖接待他们：“一面叫庄客安排酒食管待，先把汤来吃。”而且先喝汤可以醒酒，宋江、戴宗、李逵在江州琵琶亭相会喝酒，“酒保斟酒，连筛了五七遍。宋江因见了这两个人，心中欢喜，吃了几杯，忽然心里想要喝鱼辣汤吃。”

菜

酒店用来佐酒的菜肴，当时称之为“按酒”。鲁智深在渭州潘家酒楼请史进、李忠吃酒，“铺下菜蔬果品案酒”；陆虞侯在都城最有名气的樊楼请林冲吃酒，“叫取两瓶上色好酒，稀奇果子案酒”；琵琶亭上，宋江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海鲜案酒之类”。“按酒”又作“案酒”，即为今日的下酒菜。酒店的按酒不外乎果品、鸡、鹅、鱼、羊、精肉之类。家中宴请的按酒也很实在，武松流放到安平寨，金眼彪施恩给他送的按酒是“四盘果子，一只熟鸡”；也有很丰盛的，像宋江在阎婆惜家，阎婆为他准备的按酒有“时新果子，鲜鸡嫰鱼肥鲊之类”。

宋人选择下酒食物时，新鲜水果为上选，把水果当作下酒菜并且异常看重的风俗，今天已不复存在。因为那时水果种类、种植面积和产量都非常少，因而以新鲜果品为稀奇之物，是下酒的上等菜肴。而下酒的肉食如酿鹅、肥鱼鲊，都是采用“鲊”的方法制作的，鲊是用盐米酿制多种肉类的方法，实际上就是现在的糟鱼、糟肉之类的食法。而梁山英雄们吃得最多的是论盘论斤的牛羊肉。在石碣村，三阮款待吴用，是“大块切十斤来”的黄牛肉；晚上吴用又让阮小七“买了生熟牛肉二十斤”；宋江初逢李逵，让店家为李逵切了二斤大块羊肉；李逵跟戴宗到蓟州请公孙胜，路上偷吃了“一盘牛肉”。而好汉们在酒店里吃的肉，小说有时没有直接说明是什么肉，但也可以明确判断出是牛肉或羊肉，如鲁智深在五台山下的小酒店里对庄家说：“有甚肉，把一盘来吃。”庄家却说：“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只有些菜蔬在此。”在琵琶亭，宋江让酒保“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李逵吃，酒保却说：“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而且，不时有好汉投奔梁山泊，山寨里也往往“杀牛宰马，且做庆喜宴席”。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成为梁山英雄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宋代，生产力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商品经济也相对繁荣，但是物质财富相对匮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在当时是相当高的生活水准，这种饮食方式被看作一种生活的理想，引起人们的向往和羡慕。《水浒传》中对饮食的描写，一定程度上成了文化的表征和时代特色的见证，因而被赋予了一定的文化意蕴。主要表现为：以酒宴示敬、志贺；以酒宴助英雄胆力；以酒宴展英雄宏图。